/
剛來西雅圖的時候也來過這間中國餐館,嚴格來說是走了樣的茶樓,當時我和這邊的親戚坐在近玻璃窗的一邊,看著幾架凋零的點心車圍著寂寂數枱人客,一兩個外國人手指了這籠,指了那籠,點心徐徐放到枱上,劃了點心紙,就走開。一個叫做薛太的呀姨推著點心車來到我們面前,滿心歡喜的說:「很久沒見你們來了」
「對呀薛太,今天有什麼新鮮蒸好?」我姨媽接了話。
在她們談話間,知道原來早十幾年前這餐館是風麾一時的,裡面滿座外面還排著一條隊 ,侍應匆忙執拾好一張枱就要勞煩樓面帶位,又帶進一家大小,然後十幾年間其他更好的茶樓陸續在附近地區開張,它的品質就給比下去,一不小心口碑差也跟著傳了下去,難怪姨媽十多年都未踏足過這裡。
「你們是否換了老闆,有裝修過對吧,以前的東西很難吃,現在好吃多了,是不是換了老闆」姨媽難掩好奇心問著,雖然以假日這樣的客量在香港來說不達標的,還有機會一星期後就會關門大吉,但吃下去的點心水準如何,客人心裡一清二楚。
薛太還未趕得及答下一句,從後冒出一個間條西裝男,可能看得出我們是香港人,立刻很熱心地介紹自己,他叫 James,是新來就職了一個月的茶樓經理,從前在香港及大陸打滾過。說到茶樓的新改變,他洋洋得意地說:「你們以前來這裡都知道,這樣做茶樓是不恰當的,但我來了之後,立刻要大革新,包括要求他們(侍應)勤於收回用完的碗碟,上菜時也要他們輕輕放…」一聽就知是港式交際口吻,倒模一樣的口氣、態度、內容。
我們喝了一點茶,他一手放在姨丈椅背後叉著腰繼續說:「至於食單,我也改良了不少……因為我老闆很放心去讓我負責,有時改革難免要花多一點金錢……我跟哪一家酒樓的老闆也頗有交情,給你們看看我們的照片吧……若果你們留意到什麼不妥當的,即管跟我說」對,收集別人的意見是謙虛,但說太多就是 Show off了。
然後今天再來的時候,明顯比上一次燈火明亮了,人氣增添不小,我和表姐剛踏入茶樓時,他就恭恭敬敬地招呼我們:「Hey Joyce,何時跟我交流你對管理的看法」,由於姨媽這一家不是省油的燈,上一次他談到其他州的經營手法,姨媽都能答得上嘴,去到讀工商管理,表姐能拋的書包不比他小,因此他沒成功拋嚇到我們。我們剛踏進茶樓,表姐回應他一個微笑,就來到姨媽姨丈邊讀著報紙邊等我們的位置,他也隨之跟到我們面前,打了一個誇張的招呼。
「你們未到之前,他沒理睬過我們」姨媽細聲的跟我們說。不意外,典型的港式商業。
我們依舊喝著自己的茶,只有他一邊忙著向我們更新有什麼功積偉業,訴說他是群中之首如何兼顧各樣事情,在他綿綿不絕的說著話,我偷偷的閱讀枱上今天報紙頭版,又來到這個日子,廿三年前,你懂得他名字不懂他名字的,無求邀功、無求留名一個個擋在強權之下,他們肉體真的被子彈穿過,也真的被壓在坦克底下,本來挺挺的胸膛,被貶得一文不值,他們當時做的,簡單來說,只是說話,說對的話。
這麼多年來,傷痛的遺嬬、家人,傷痛的離去,不甘沉默的沉默地不甘,可以說話的說到口都乾了,他們不為自己說些什麼,正如那年的人沒機會為自己再說什麼。
「她不懂聽我的話嗎」他問著姨媽這一家人,以為我不是香港人因此沒專心聽他的話,剛好另一邊箱需要他去忙,他走開之後,我們笑了出聲。對比當年的勇士,他那丁點成就,又或者我們常介懷的誰付出得多與少, 蝕底與不蝕底,其實,算什麼?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