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31日 星期四

你們看,這種穗與庶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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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進柏拉圖的穗草園,一心惦記著那裡的遊戲規則,不敢也不放心隨便摘起一棵,怕自己左挑右選最後卻剩下一無所有。走到一半,向前一督,才發現圍繞身邊的不是遍地淡黃的麥穗,這原來是最討厭的甘庶田,已經乾旱枯燥的葉子垂著頭阻擋面前的去路,而且絲毫不惹人憐愛,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問著自己。

最近居佔手機訊息的常客是積遜,她太了解像他這般年輕的男生,實在有太多青春以為碰上一個喜歡的就不顧一切跟在後面。他花過的心機未嘗不討好,在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便已送上一份簡單精緻的頸項,初時她未免受寵若驚,可是看著手裡這株穗草,這份心意自然化成稻草人把飄在空中的一瓣花輕輕攝於她髮絲之間的浪漫。

也因為他年輕,還未來得及學習的事情就逼著實戰,那些為女仕打開車門,為女仕準備晚餐,去遮風擋雨什至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都讓積遜去練習。有時候,她故意把生命中瑣碎的事拋給這男伴,看他除了有吸引的肩膊之外,還有沒有可靠的內心,她總是忍不住去試探,結果他話說到一半她經已沒在聽。

有幾星期彼此體內的磁鐵可能碰對了,血液裡都是嚷著對方的名字,尤其各自在忙碌的時候,就是無止境的需求,兩個人抱緊了就分不開,磁力很快經神經傳送到腦袋讓大家以為這就是愛情,的確,積遜對比這些年她遇過的人,又好像多了一份憐愛,後來從憐愛到施予,從施予到好感的盡頭,從盡頭到反感之開端。她解釋:「只是突然手中穗草變成枯黃的甘庶葉,你對我的體貼就成了負擔,我也控制不了」

還青嫩的積遜以為她走遠就得趕緊去追,沒猜到他愈是緊隨,她跑得愈快。就在快餐店這裡,她看著其他客人,幻想現在若有一場災難,生命中卻沒有可以攙扶逃走的男主角,誰叫現在她正在甘庶園裡,當然選什麼都不合心意。而對面正微笑看著她的配角,以為訊息不回要緊,以為不想再親親擁抱或許只是暫時磁場盲點,以為她坦白的不喜歡是過眼雲煙。

「我知道你未準備好,但我可以等你。」他仍然想去碰她的手,她躲開,「你知道當我喜歡上一個人,不能說離開就離開。」

「你等,又可以等多久呢。辜負別人是我最不願意的事」她解釋著自己的坦白並不是想要傷害他,「但我再不適合兩小無猜的愛情」。

「我還年輕,我知道,但你何不當我是潛力股呢?當我們一起走過這些日子,那時候再回望,這就是我們最珍貴的東西。」積遜說這翻話時,跟在他倆一起不久,他已經計劃的「家庭」一樣令她雞皮疙瘩。

「至少我一直都會那麼喜歡你」他說。她假設如果感覺可以一瞬即逝,這些話也將不例外,多少付諸流水的天真流到她心臟成了最峰利的劍,她努力閉上嘴阻止以下殘忍的話。

當初因為能被捧在手心裡而墮入懷抱,最後因為不適應手心的壓迫感想要逃走,為了讓他鬆手,她不得不用緊握著的這株枯葉刺傷他皮膚,事實是沒有放不開的手,她又再次墜落,又再次一無所有。

積遜不明白劏開每個人的心,都是一脈一脈不知所措的血腥;割開每個人的肚皮,只會發現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如今只化解成一堆不屑一聞的糞便,那就是最原始的血肉之軀;她不明白無論自己跌進誰的麥田,選什麼還是不對,選什麼都會後悔,錯不在無能力選擇,錯在無能力相信。

「知道我為什麼討厭甘庶田嗎?」她說,「因為那是一場最狡猾的欺詐,心動是真的,想得到的東西卻被換了包,而錯覺是自己的,最終又怪得了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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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月7日 星期一

十二月一場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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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秒前還是白茫茫一片,這下屏風玻璃上已亮起一盞紅燈,車內沒有播著音樂,所以輪胎急促抓著地面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攤躺在後座乘客位的工作服了一跤,她瞄過倒後鏡沒有緊貼的車輛,再對一對手錶,那是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八時五十六分,GPS表示到達目的地還需五分鐘,她開始懷疑難道就沒有一條相近的路嗎,時間還是五十六分,綠燈微弱的光線終於在厚厚霧氣中昂起頭來,一條昏昏欲睡的街道上劃上一剎馳騁的聲響,導航系統的路線圖來到最後一個彎。

門外面,她再次檢查剛換上的恤衫,並把尾端藏在裙子裡,讓自己顯得更莊重。裡面吃完的碗碟已懶洋洋放在一邊,姨丈還在滔滔不絕,吃飽喝醉的大家有的躺在梳化上,有的把杯子執拾著,有的期待她來到,她已急不及待敲進這派對,才發現這寓所原來沒有門鐘,那是她一直不察覺的事。

初甫進這新居派對撲鼻而來就是焗爐含苞待放的熱情,其次是家的氣味。她想起第一次來這寓所時還是空無一物,想不到來不到四次表姐已經裝飾得整潔優雅。

「來了來了,我們留了吃的給你」思啊姨率先照顧著她的胃,接著問「牛扒你想要多熟?先吃小食吧,你餓了」

「不要,不要,先喝湯吧」轉眼表姐已捧著燙滾的紅湯到她面前。

表姐今晚穿了一身黑色洋裝,闊領的設計顯得上圍豐厚卻不暴露,胸前金色吊鑽正與卷曲頭髮後低調的珍珠耳環相映輝,這晚表姐就是這家的女主人,分給客人陶瓷花碟,給謹妮跟她丈夫倒了一杯紅酒,裙擺過客廳討論著那是玉置浩二第一張專輯,轉了一個身,把她---這位最後一位嘉賓---的酒杯再次染滿紅色。

「今天也要加班啊?」謹妮也湊過來飯桌。

「她兩星期前已跟上司請假,可惜臨時卻說找不到別人替上,只能…」她還在喝湯,把話留給姨媽解釋。

此刻,思啊姨把五成熟的牛扒放在桌上,「謝謝思啊姨」她連忙答謝著,同時必須向另一個人道謝:「謝謝你準備的一切,抱歉我來遲了,要不然這晚必定美滿更多」

「不用客氣,若少了一個你總感覺缺少了什麼東西」表姐開懷得把身子仰後地說,此刻專輯已播完最後一首歌,姨丈不慌不忙從梳化站起來,選著另一隻唱片。

刀子跟牛肉磨擦著,使它先變成一小塊,牛扒的面積愈變小,圍著桌子的客人愈變多,一個個在桌上的酒杯再被填滿,又再次被掏空,到牛肉完全被分解之時,只剩配菜凋零的,表姐泡好第三壺茶,滋潤大家剛從高談闊論竭息出的空隙。

她習慣性看一看手錶,原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在客廳玩著橋牌的紳士們隨著甜品香,大家擠擁圍著飯桌吃著甜糕,表姐把糖分較低的「馬卡龍」先分給姨媽、姨丈,然後把外觀端好的法國甜餅遞到思啊姨面前。

這一刻,她不再是旁觀的客席,看著事件、動作一個跟一個地出現,滾動,過去,將來想起不想起都無關重要,而這晚上,她深於空氣之中,沒法忘記自己呼吸著這潮濕的十二月,霧給她環繞了,霧被她分解了。

表姐把最後一口充滿奶油的甜餅品嘗過,那邊謹妮和丈夫已穿起外套,返回加州的航班是翌早六時,因此不能再待久,彼此逐一擁抱之後,下次見面應該是農曆新年,思啊姨也接著執拾帶來的廚具,表姐叮囑過姨丈小心駕車回家,最後只有兩個人待在這夜的最尾聲。

她們站在陽台上,表姐遞給她一杯花茶,看著前方被濕氣籠罩的樹林,「突然很傷感」她說「太美麗的東西為何永遠綁著難過的根」,愈是美滿的夜,只能一聲不哼讓它悄悄地跟著秒針離開,因為明早的陽光一來臨,微橙的天色下你或許記得天空曾經大霧連連,而再精巧的心思,再細緻的筆觸都描繪不了已經模糊掉的這一晚,那混在水氣之中是心頭上一闕震動,就成了一層薄霧,如徹底的美滿終究注定失去,是的,雛晨一來臨,霧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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